中国基金报多媒体数字报

  【儒林经济】

  人类终究不能在节省的大道上一路狂奔，花销或挥霍是人的本能，就是再穷也得找机会浪费一把。

  《儒林外史》中，“报录的”是不可或缺的配角。范进中举，最先出现在镜头里就是这些人：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不住声地喊，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范进出去卖鸡，只有他老妈在家，一出来就被报录的拥在一起讨要喜钱。

  报录的，又称“报子”，相当于今天派送录取通知书的人。这在古代应该是个不错的职业。到了住家，好吃好喝好招待。范进家是这样，其他家也不例外。匡超人的老爹匡太公看见报录的进来，心中欢喜，叫老婆烧好了茶，把儿子做小生意卖的糖和豆腐干装了两盘，又煮了十来个鸡蛋（这几乎相当于全部家当了），请报录的吃饭。此外赏金也是必不可少的。赏金数量没有一定之规，全由当事人的财力、性格乃至心情而定。给范进家报录的人获得了胡屠户拿来的五千文钱，而给匡超人送信的，只得到邻居借给的二百文钱。

  由于缺少资料，至今我也没搞清“报录的”具体由哪些人组成。给匡超人报录的是“门斗”，即官学中的仆役，相当于教育局里的临时工，其他的似乎也不外此类。这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靠报录吃稳定饭是不可能的。首先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当事人给的赏金，是多是少很不确定。再者客户太少，一个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考中的和做官的，僧多粥少，只好利益均沾，造成报录的搞出一报、二报、三报等批次来。第一批报完了，第二批人马又来，然后是第三批人马。同样的信息数次传达，似乎完全没必要。但从官府角度讲，可以理解为避免信息遗漏，多重保险；从当事人角度讲，可以渲染读书人功名及第的荣耀，家中闹闹哄哄一帮接一帮地来人，烘托喜气；从报录的方面讲，每人可以得到一笔劳务费。这笔劳务费拿得理直气壮，正大光明，给匡超人家报录的嫌赏钱太少，匡家又东挪西借追加了一百文，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因此怪罪报录的。

  在东方社会，遇到喜事的时候特别舍得花钱，特别敢花钱。这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哪怕穷掉了底，也得让前来贺喜的人满意而归，所为何来？这也许跟我们民族历来节俭有关。勤俭节约一直作为一种美德传续着，从皇帝到平民概莫能外。昏庸的皇帝大多奢侈，节约则是明君的标记之一。但人类终究不能在节省的大道上一路狂奔，花销或者挥霍是人的本能，就是再穷也得找机会浪费一把。杨白劳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过年时还要给女儿买一根红头绳。这种花销是人性的释放，是对节约的一种反动。具体到报录人这里，喜事是住家花销的出口，报录的人是喜事的受益者之一。一些原则诸如“穷家富路”与此道理相同，出门时，再难也要准备点好吃的。为什么在路上可以吃在家里就不可以吃？追究起来也许会有很多理由，但最重要的还是必须要花销。所谓短暂性疯狂，失忆，可以平衡人性需要。

  对应当事人的大手大脚，与当事人相关的人也要来捧场，他们通过凑份子的方式加入这种挥霍狂欢。乡村教师周进中举后，薛家集有头有脸的人物申祥甫在村子里敛了份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炒米，带来庆贺。匡超人得了秀才之后，本村的潘保正替他约集了份子，并在村外的庵里摆了酒，共收集了二十多吊钱，宰了两头猪和数只鸡鸭。范进中举后各色人等前来送礼虽被视为世态炎凉的典范，但大家凑份子也是应有之义。如果乡邻们保持所谓的个性，只是嘴上祝贺一下，不送实物和喜钱，就连读者都会怀疑这家人缘太差了。

  这种喜事链条（或曰产业链），渐渐成了我们的传统。是与节约对应的一种传统。大家都开心的时候，报录的似乎凭空得利了。不过你放心，他也会遇到喜事的，该花的他也得花出去。

  （作者系深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