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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林经济】信仰，应该是为了让信仰者生活更幸福，而非更不幸福。

  在《儒林外史》中，读书人形形色色，有绞尽脑汁的骗子、随波逐流的混子、也有一心匡扶正道的公知。而王玉辉算什么呢？这还真难定性——一根筋的呆子？

  这个王玉辉，是个三十年未曾进步的秀才，在向新任徽州府学训导余有达（余大先生）汇报自己的情况时自称生平有个志向：要写三部书嘉惠乡亲和后学。这三部书分别是《礼书》、《字书》、《乡约书》。所谓《礼书》，是将三礼（《周礼》、《仪礼》、《礼记》）重新编辑分类，如事亲之礼，敬长之礼等提炼出来，下面采诸经子史的话进行印证，教子弟们自幼习学。《字书》是七年识字法，即简明识字教程。《乡约书》则是各种仪制大全，劝醒愚民的意思。其中第二部《字书》已经写作完成。为了写这三部书，自己终日博览群书，手不停披，也没工夫出去挣钱养家。家中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大女儿死了丈夫，守节在家，另几个女儿出阁才一年多。

  从自述中能看出，王玉辉是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一心做圣人事，代圣人立言，但对家庭并不怎么负责。而他的这种价值观难免不影响到儿女。

  王玉辉在拜见余有达后回到家中，一个噩耗传来，他的三女婿病逝了。王玉辉赶到三女儿家，痛哭了一场。这时他的三女儿走出来说，拜上父亲，我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让父亲养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难道又要父亲养活不成？父亲是寒士，也养活不了这么多女儿！王玉辉问，你要怎样？三姑娘说，我也寻一条死路，跟着丈夫一处去算了！公婆两个听见这话，惊得泪下如雨，连说，孩子啊，你是难过得失去理智了。自古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们做公婆的养得起你，不要你父亲养，你千万不能瞎想。三姑娘坚持道，公婆也老了，我做媳妇的不能孝顺你们，反拖累你们，心里怎安？只是请母亲来一遍，我们要最后道个别。作为亲生父亲的王玉辉慨然说，亲家，我仔细想了想，我这小女要殉节是件好事，还是由着她吧。

  公婆当然不同意。王玉辉执意回到家中，对老伴说了详情。老伴怒骂道，你真是老糊涂了，女儿要死，你该劝她，怎么倒叫他死？王玉辉则说，你们懂什么。老伴一溜歪斜赶到三女儿家，跟女儿的公婆一起劝她。但女儿心意已决，什么都听不进去，每日正常梳洗打扮，唯独水米不进。八天之后，终于绝食而死。这期间，王玉辉在家依旧看书写字，等候女儿的信息。终于等到女儿的死讯，王玉辉对大哭不止的老伴说，三女儿而今成仙了，你哭她干什么？随后仰天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

  王玉辉的表现似乎很没人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余有达听说此事后马上备了香猪三牲到灵前拜奠。并帮三女儿申请下贞节烈妇的称号。送烈女入祠那天，场面宏大，全县的乡绅都来了。先是知县祭，然后本学祭、余有达祭、乡绅祭、秀才祭、两家亲戚祭、两家本族祭，整整折腾一天。在明轮堂摆席时，需要请王玉辉来上坐，恭喜他生了这样的好女儿。王玉辉到了此时，忽觉心伤，坚辞不肯来。

  随后几日，王玉辉在家看着老妻天天哭泣，心里不忍，要到南京出游几天。上船之后，一路看着水色山光，他悲悼女儿，凄凄惶惶。在苏州，他看到船上一个少年穿白的妇人，不由又想起女儿，心里哽咽，热泪滚滚出来。

  信仰，应该是为了让信仰者生活更幸福，而非更不幸福；其规则应该是符合人性，而非违背人性的。凡是让人为其献财献物甚至献身的，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都可以视为邪教。王玉辉入戏太深，只想到了节烈事大，没想到对自己影响如此严重。他在女儿死后的表现可视为后悔。但这种后悔已经毫无意义了。  （作者系深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