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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商话】只要是自主的经济体，老板对员工从来都不会放弃激励的机会。

  《金瓶梅》中有一个戏份极少也罕有人注意的小人物，算是当年的“屌丝”了。

  第九回，且说武松探得哥哥被害详情，怒发冲冠，“一直走到西门庆生药店前，要寻西门庆厮打。正见他开铺子的傅伙计在柜身里面，见武二狠狠地走来，问道：‘你大官人在宅上么？’傅伙计认的是武二，便道：‘不在家了，都头有甚话说？’武二道：‘且请借一步说话。’傅伙计不敢不出来，被武二引到僻静巷。只武二翻过脸来，用手撮住他衣领，睁圆怪眼，说道：‘你要死，却是要活？’……”

  猝然之间遭到武松凶神恶煞地逼问，傅伙计慌了手脚，说道：“都头息怒。小人在他家，每月二两银子雇着小人，只开铺子，并不知他们闲账。……”

  傅伙计的这一番答话貌似简单，但蕴藏着丰富的信息。余英时先生在《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中认为，“伙计”制度是一种全新的商业经营组织方式，以前中国商业史上尚无其例，其对明清商业的发展具有特殊的重要性，这些从事商业活动的伙计是中国经营管理阶层的前身。如此看来，这个每月从西门庆那里得到二两银子雇钱的小人物，实在并不“小”。

  《金瓶梅》一书产生于何时，虽然至今学界尚有争议，但一个大致的时段还是可以论定的，即《金瓶梅》所反映的是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的政治、社会、经济和风俗史，成书年代也应在万历年间或稍后。而“伙计”一词也恰恰出现于明代的中晚期。

  探究“伙计”一词的辞源，明万历年间的沈孝思在《晋录》中称述山西商人时说：“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其居室之法善也。其人以行止相高，其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计。一人出本，众伙共而商之，虽不誓而无私藏。”后来成为明遗民的归庄在《洞庭三烈妇传》一文中记录了江苏洞庭山一个名叫叶懋的伙计的故事，归庄写道：“凡商贾之家贫者，受富者之金而助之经营，谓之伙计。叶懋婚仅三月，出为同宗富人伙计。”

  沈孝思曰“一人出本，众伙共而商之”，归庄曰“受富者之金而助之经营，谓之伙计”，《金瓶梅》中的傅伙计由西门庆“每月二两银子雇着”，可以看出一个事实：出本金的富人与伙计之间是一种劳动雇佣关系，不存在人身依附，实相当于今天的“老板”和“员工”。傅伙计曰“只开铺子，并不知他们闲账”，此言甚妙，试想一下，今日私企老板若是因包小三而后院起火闹得不可开交，手下员工可曾会去掺合？断然不会，除非其与老板另有外界不知的某种关系。何故？很简单，员工只是受雇为老板经营生意而已，没有管其他“闲账”的义务。同理，对西门庆来说，傅伙计不是他的家人，更不是他的奴仆。余英时说伙计制度是中国商业史上全新的经营组织方式，“新”意大概正在这里。

  傅伙计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被西门庆相中，可能由于离题旨太远，《金瓶梅》作者未予交待。但参考各种野史笔记就会知道，不论山西还是江苏，伙计多来自宗族或亲戚子弟。在传统社会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举，毕竟宗族或亲戚子弟看上去更值得信任。信任宗族或亲戚子弟，委托其经营，“老板”与“伙计”形成一种新的商业组合，余英时称其为“中国从传统到现代的一种过渡方式”，确有道理。

  傅伙计为西门庆经营药店，每月领二两银子，如果考虑物价水平，按照购买力计算，这二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今天2014年的800元人民币。都够不上最低工资标准了，委实低了一点，或许是西门庆这个老板过于抠门，但更可能是如傅伙计一般的员工，以其资质和能力，当年就只是这样一个薪酬水平，西门庆不过随行就市而已。另外尤其不能忽略，老板于伙计，年底几乎毫无例外都会发放一笔分红，即使是犯了错误甚至准备来年解雇的伙计，这笔分红也断不会少。

  只要是自主的经济体，老板对员工从来都不会放弃激励的机会。 （作者系湖北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