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多媒体数字报

  章玉贵

  英国脱欧

  将触发系统性风险

  原本就与欧盟有点貌合神离的英国，即将迎来国家政策走向的集体抉择，如果作为欧盟第二大经济体的英国选择退出联盟，则对本就处于不确定预期的欧洲乃至全球经济，定将产生重量级的冲击，甚至会触发全球新一轮的资金与要素配置；如果留欧派占据上风，欧盟将暂时避免被炸开一大缺口，但鉴于两派势力相差不大，谁也不能保证英国能够固守在欧盟框架内。长期致力于通过促进欧洲一体化而将自己塑造为全球三大力量中心之一的欧盟，将在未来一段时期内经受一系列不确定性的折磨。

  英国到底要不要与欧盟分道扬镳，这在30多年前，多数是假命题。撒切尔时代的英国，尽管不乏“光荣孤立”的思潮，但那时的英国民众至少还有着相当强的国家优越感与全球责任感，况且执政风格向来强势的撒切尔夫人也不会轻易让这种思潮泛滥成灾。在偏好于数据说话的经济学家看来，自1973年加入后来成为七国集团（G7）的五国集团之后，英国的人均国民收入是几大国家中增长最快的，而在之前的1950年到1973年期间则是增长最慢的。因此，几乎所有的英国主流经济学家都认为，无论是当初的欧共体成员国身份还是后来的欧盟成员国身份，对英国均大有裨益，并未阻碍英国国内经济的复兴。将欧盟成员国身份视作英国遭遇发展瓶颈的替罪羊，显然并不公平。因为一系列证据表明，英国与欧盟较为紧密的贸易联系促进了竞争和生产率的增长，欧盟的繁文缛节并没有造成英国的负担，且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每年数以万计的移民抢走了英国本土居民的工作机会，移民对原有福利的损害也微不足道。而且经济学家们还警告，脱欧派的小算盘未必精准，与本就数额不大的欧盟会员费和其他开支相比，一旦英国选择退出欧盟，由此对经济体系和公共财政带来不确定性引致的成本增加，将使政治人物和民众为其非理性行为感到后悔。

  不愿看到欧洲出现新动荡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近来不断警告，英国如果退出欧盟将导致其明年经济陷入衰退，并造成“永久性的较低收入”，同时还会损害欧洲其他国家的经济，可谓得不偿失。而向来与英国保持着特殊国家关系的美国，显然也不愿意看到英国人的冒险行为。令华盛顿的执政精英和金融资本家担心的是，英国如果主动离开欧盟，有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导致欧盟分崩离析，甚至引发跨大西洋联盟的解体。进一步而言，英国一旦脱离欧盟，将殃及美国精心打造的“两洋战略”，即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与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中的TTIP战略的推进。美国既定的战略目标是，在与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国家达成TTIP协定之后，不仅将巩固以美欧范式为基础的全球贸易体系，更将严重压缩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积极主导全球贸易体系的行为空间。因此，尽管美联储主席耶伦和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日前表示，美国和欧洲货币当局已经做好了英国可能退出欧盟的相关准备，但正如当年保尔森明显低估了雷曼破产带来的冲击一样，谁也不能保证一旦欧盟出现分裂，欧洲经济体系不会出现大面积坍塌。

  全球担保人体系

  正在加速裂变

  曾经贵为全球政经与安全体系主要担保人的英国，在国家能力边界受制于经济与金融实力而被迫压缩的今天，出现退出欧盟的民意表达与政治意愿，既是欧洲一体化机制设计不完善以及欧洲经济非均衡发展的阶段性表达，也是昔日优越感十足的英国，在失去与国家雄心相匹配的全球体系担保力之后的一种政治映射。

  作为世界上最早实行工业化的国家，英国先于美国成为全球超级大国，是19世纪全球真正意义上的担保人，是金融帝国主义的早期代表，英镑本位制曾长期主导全球金融体系。甚至在二战结束之后，英国依然凭借其帝国惯性与精明的国家战略，与美国一道，扮演着全球经济与金融体系的担保人。英镑和美元也是迄今为止仅有的两大真正完成国际化的货币。而英美之所以先后成为全球体系担保人，背后依靠的除了傲视他国的工业与贸易体系之外，更有一项特殊优势，即密布全球的海上力量投送与打击体系、柔性商业干预和无形的金融控制体系。换言之，英国之所以能够长期扮演全球经济体系最后担保人角色，所依仗的主要有两个力量工具：武力和金融。前者蕴含的是对科技领先优势的长期把持，后者则是强大制造业、全球贸易价值链和金融定价权的有效整合。

  时移势易，曾经的“日不落帝国”被两次世界大战拖垮了，其精心构筑的帝国支撑体系随着殖民地的纷纷独立和发展中国家的先后崛起而陆续瓦解。时至今日，英国除在金融领域依然握有排名世界第二的力量工具之外，在先进科技、高端制造业和贸易领域已经逐渐失去竞争优势。英国在欧洲的经济棋局中已明显落后于德国，其2.84万亿美元的名义国内生产总值（GDP），不足全球经济总量的4%，而在30年前不到英国经济总量一半的中国，如今的经济规模差不多相当于英国的3.8倍。

  所谓实力成长决定国家行为空间，业已滑落至全球第五经济大国的英国，早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充当欧洲乃至全球经济体系的担保人。甚至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也有失去全球经济担保人的危险。而环顾今日世界，似乎正朝着如下格局演进：美国（在英国协助下）作为霸权国家仍具领导地位，但正在丧失绝对优势地位；多个次级经济和军事力量中心迅速崛起；数种储备货币并存，全球公地（Global commons）保护职责由一国扩散到多国，竞争和动荡成为新常态。

  在此约束框架下，摆在英国政经领袖和民众面前的重要课题是：如何保持国家理性与精致均衡，前者需要对国家行动能力做审慎评估，后者则需要对内政外交技巧的精准拿捏。而两者的有效结合与系统实施，其基础性条件之一便是强大的经济能力。否则，即便帝国雄心犹在，也敌不过趋势变迁的侵蚀。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