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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商话】在传统中国，政府采购中的“概以势取”诚非鲜见。此种格局之下，百姓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这首《卖炭翁》在中国可谓妇孺皆知。卖灰翁千余斤的炭，太监扔下“半匹红绡一丈绫”就蛮横拉走了，读者不能不为其遭遇一掬同情之泪。

  白居易信奉“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其作品尽管难免文学艺术所需要的夸张，但多有时事背景。这首《卖炭翁》也不例外，其锋芒所指，正是“宫市”中滋生的乱象。

  何谓“宫市”？“市”者，交易也，通俗点说，就是到民间市场上采购宫廷里需要的消费品。如果不对传统中国里宫廷和政府作硬性区分，把这两者看为一体，那么无论是宫廷还是政府采购物品，其性质都与今人所称的“政府采购”相似。既然是采购，是两个主体之间的交易，那么公平自愿应该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则，然而试看《卖炭翁》中所写，太监们之作为哪里是正常的交易呢？

  太监们这么干，皇帝知道吗？实事求是地说，多数时候，皇帝本人其实是一个受蒙蔽者。读过《卖炭翁》的人往往会义正辞严地抨击“宫市”，但皇宫、朝廷里的人们所需要的物品不向民间采购，难道还要其自行生产？问题的要害并不在于“宫市”本身是不是个坏东西，而是其如何在实践中变坏，以至这种“坏”为什么连皇帝都还常常被蒙在鼓里。

  古代皇帝中，明太祖朱元璋由于来自底层，对政府采购中的弊端算是认知较深者，在其建立明朝之初即郑重告谕臣民：今后但系光禄寺买办一应供用物件，比与民间交易价钱每多10文。且如肉果之类，及诸项物件，民人交易100文1斤，光禄寺买办须要110文。按照这一圣谕，宫廷向民间买办物品不但不能如白居易所写的那样强拿，而且最后给值还要比民间成交价格略高。

  朱元璋的初衷当然不错，圣谕大概也实行了一段时间，但到了明宪宗时代，见于正史者，即有官员奏称：“近光禄寺遣人于街坊市物，不复计值，概以势取，虽称赴官领钞，未必皆得；纵有得者，钞皆破烂而不可用。负贩者不幸遇之，辄号呼痛哭，如劫掠然。”

  明太祖所立的祖制居然也管不了几代，在传统中国，政府采购中的“概以势取”诚非鲜见。原本应该是公平自愿原则下的等价交换，结果成了“概以势取”，此种格局之下，作为卖方的普通百姓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但谁又知道，皇帝也可能是另一个受害者呢？

  《金瓶梅》第34回，西门庆与应伯爵在翡翠轩饮酒，讲了一个案子，“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五里店，拿皇木盖房。……”此处的“皇木”需要略作解释。皇宫大兴土木需要上好的木材，因派官员往各地采买，这木就叫“皇木”。《明史》记载，万历年间“采楠杉诸木于湖广四川贵州，费银九百三十余万两”，看来，皇帝为这桩采购花费甚巨，然而这样昂贵的成本中，究竟有多少属于完全必要？

  皇帝花了不少银子，相当一部分很可能就打了水漂，因为有刘太监们及其兄弟在其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金瓶梅》所写并不奇特，清朝那位节俭的道光皇帝连鸡蛋都不敢多吃，因为按照内务府所开账单，吃鸡蛋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以致皇帝偶然听一位大臣说早餐要吃三个荷包蛋时禁不住要大吃一惊了。

  皇帝向民间采购物品，结果要么引得老百姓怨声一片，要么连皇帝自己也被蒙蔽成了利益受损者，其故何在？说来简单，就因为这种采购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政府采购”。作为现代意义的政府采购，其每一笔交易都是在两个独立、对等的市场主体间发生，商人是否吃亏完全不必依赖皇帝个人的善意，而且采购资金从列入预算到使用都遵循着严格的程序。在《金瓶梅》时代，这种政府采购怎么能够出现？ （作者系湖北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