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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林经济】

  文坛上一直将《儒林外史》定义为讽刺小说，窃以为这四个字其实把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给说窄了

  《儒林外史》中，乐清知县李本瑛到乡下走访，住在村子里，半夜听到附近有人读书。一问当地保正，晓得读书人既不是童生也不是秀才，只是一个卖豆腐做小生意的年轻人，且孝敬父母，更加感佩，当即让人送去了自己的名帖，叫他报名来应考。考试结果，匡超人中第一。知县传见他时，了解了他读书和供养父母的情况，并捧出二两银子来送他。知县与其非亲非故，有此举动，纯属爱才心理。

  还有纯属友情奉赠的。冯琢庵与牛布衣曾经同事过，后来各奔东西。有人跑到冯琢庵这里来，跟他说了一句“贵友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里”。冯琢庵根据这句话给牛布衣的老婆写了一封信，让家人送到牛布衣的家乡，同时附赠十两银子，叮嘱家人说：“你告诉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说他的丈夫现在羌湖甘露庵里，这银子说是我带与牛奶奶做盘缠的。”

  救危济困的就更多了。该书中的虞博士（名育德，字果行）年轻时乘船外出，遇到一个人跳河。虞博士忙叫船家把那人救起来。那人道，自己是个佃户，租别人的田种地。但交完租后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得病死在家里，竟连买棺木的钱都凑不齐。我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干什么，不如早死。虞博士劝他说，你是有孝心的人，我这里有十二两银子，也是刚到手的，因为还要留着做几个月的盘缠，所以只能匀出四两送你，你先拿去葬了父亲。那人千恩万谢，连问姓名，但虞博士只说了自己的姓，始终没留名。做好事不留名，古已有之。

  硕儒庄征君投宿到一户人家。那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住着一间草房。庄征君说明来意后，老头颤巍巍地说，借住无妨。但家里只有这一间屋，夫妻两口住着，不幸今早老妻死了，没钱买棺材，现停在屋里。你来了只有同我挤在一铺炕上。庄征君同意了。走进屋里，只见老妇人尸首直僵僵停着，旁边一张土炕。庄征君叫小厮同车夫睡在屋外的车上，自己跟老人睡在炕上。三更以后，庄征君觉出异样，推一推老头，也已经死了。荒村夜半，好不凄凉。庄征君感伤地想，这两个老人家穷苦到如此地步，我在此住了一宿，也算缘分，我不葬他，谁来殡葬？天亮后他拿几十两银子来买了棺木，到集市上雇了几个人把两人埋了。庄征君还买了些牲醴纸钱，又作了一篇祭文，洒泪祭奠。村民都很感谢这位好心人。

  郭孝子万里寻父，虞博士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陕西同官县尤知县接信后对郭孝子的行为大为敬佩，特意送给他五十两白银。得知他要到成都寻亲，也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到成都后找自己的朋友萧昊轩。郭孝子在路上遇到一对劫道的夫妇。男人叫木耐。郭孝子对木耐说，你们做这样的事儿，伤天害理。我知道你们只是没钱做营生，我虽是苦人，看见你夫妻两人混到这步田地，也觉得可怜。我这里有十两银子，送给你们做个小生意，下次不要做这事了。木耐答应后，他又把自己的武艺传授给木耐。后来木耐随军平叛，立了战功，还当上了军官。

  这些送人钱财的人，学问、人品各异，送钱的原因各异，自己的境况各异，他们也爱财重钱，但在别人需要的时候，都会慷慨解囊。文坛上一直将《儒林外史》定义为讽刺小说，窃以为这四个字其实把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给说窄了。作者吴敬梓固然讽刺了一些人和事，但更在弘扬某些行为。他心中的正能量远多于负能量。在讽刺的同时，他要树立一种东西，比如对学问的尊重，扶危济困的必要。他甚至矫枉过正地描述了庄绍光的侄子庄濯江这样一个人物，作者通过庄绍光的嘴如此介绍庄濯江：“我这舍侄，亦非等闲之人，他四十年前在泗州同人合本开典当。那合本的人穷了，他就把他自己经营的两万金和典当拱手让了那人，自己一肩行李，跨一个疲驴，出了泗州城。这十数年来，往来楚越，转徙经营，又自致数万金，才置了产业，南京来住。平日极是好友敦伦，替他尊人治丧，不曾要同胞兄弟出过一个钱，俱是他一人独任；多少老朋友死了无所归的，他就殡葬他。又极遵先君当年的教训，最是敬重文人，流连古迹。现今拿着三四千银子在鸡鸣山修曹武惠王庙……”

  （作者系深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