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多媒体数字报

  编者按：辽源曾是全国重要的煤炭生产基地，被称为因煤而兴、因煤而立、因煤而衰的城市。随着煤炭资源渐近枯竭,辽源市2005年启动了经济转型，如今该市的经济发展成为东北经济中的亮点，也被视为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成功的范例。那么辽源经济转型的成功经验以及模式能否被其他资源枯竭型城市复制呢？记者带着这个问题实地走访当地，寻求答案。

  证券时报记者 孙宪超

  宋冬林是吉林财经大学校长，也是知名的经济学家，目前宋冬林正在研究有关单一结构城市转型的课题。今年3月中旬，为了对这一课题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宋冬林带着吉林大学和吉林财经大学的几位中青年经济学者来到了吉林省辽源市。

  “辽源现在的情况让我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在东北经济增速出现全面放缓的背景下，辽源这座资源枯竭型城市会成为难得的亮点。”宋冬林告诉证券时报·莲花财经（ID：lianhua-caijing）记者，“你们作为财经记者应该去看看，那里说不定会成为东北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的样本。”

  5月23日至5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黑龙江，首站即到达与辽源同样属于资源枯竭型城市的伊春，这也令以伊春为代表的东北资源枯竭型城市再度受到外界的关注。资源枯竭型城市究竟应该如何实现转型，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果的辽源能否成为示范样本？近日，记者赶赴辽源进行实地探访，试图找到答案。

  经济变化显著

  今年50岁出头的刘涛是辽源的一名出租车司机，也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辽源人，他对辽源近些年的变化印象深刻。“前些年，辽源最有名的就是煤炭，人们提起辽源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煤炭。”5月27日，刘涛告诉记者，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的时候，如果谁能够在辽源煤矿工作，那是让人十分羡慕的事情。因为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辽源煤矿的煤炭供不应求，煤矿的效益好、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也远远超过其他企业。

  然而到了1990年前后，辽源的煤炭资源渐近枯竭，曾经令人羡慕的煤矿职工开始大量下岗，就业、就学、就医、住房、社会保障等矛盾和问题突出。“十五”末，辽源市的煤炭可采储量仅为611万吨，下岗职工达14.7万人，市区实际失业率超过20%。低保人口达11万人，占市区总人口的24.4%，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低于全国平均水平19%。44平方公里的城市建成区中，采煤沉陷区达18.9平方公里，棚户区面积351万平方米。地区生产总值、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财政收入占吉林省比重不足3.8%、3.2%和1.8%。“那段时间，辽源市下岗的人多，大家手头都没有钱，治安也不好。”刘涛回忆说。

  “大约是在2005年前后，辽源市开始逐渐发生变化，特别是最近几年的变化非常大，不说一年一个样，但也差不多。经济发展起来了，大家的收入多了，坐出租车的人自然就多了，我们的收入也会随之提高。”刘涛一边开车一边指着窗外说，“辽源的国企已经非常少了，现在大家关注的都是利源精制（002501）、麦达斯铝业、金翼蛋品、东北袜业这些在近年来发展起来的民营企业，这些民营企业如今也是辽源人就业的主要选择。”

  统计数据应该也能说明问题。吉林省统计局公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2015年，辽源市人均GDP为62090元，比2010年增加28923元，是2010的1.9倍，年均增长17.0%；人均财政收入3481元，是2010年的1.5倍，年均增长11.3%；城乡居民储蓄存款余额458.2亿元，人均储蓄存款达37926元，是2010年的1.8倍，年均增长16.0%。

  民营经济成中流砥柱

  众所周知，东北地区经济在最近几年出现持续下滑，域内三省GDP增长速度由振兴时期的全国前列“断崖式下跌”到垫底的位置。一些资源枯竭型城市形势尤其严峻，例如黑龙江省大庆市2015年经济出现历史上首次负增长，完成地区生产总值2983.5亿元，下降2.3%；黑龙江省伊春市2015年全年地区生产总值同比下降2.7%。在如此不利的大环境下，辽源同样是作为资源枯竭型城市，其经济却仍然能够保持7%的增速实属不易。

  今年3月中旬，吉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赵新宇曾经与宋冬林一道前往辽源。赵新宇在考察之后总结：在东北经济增速整体下滑的背景下，辽源经济之所以能够表现不俗，主要得益于民营经济的发展。

  记者在辽源采访时了解到，随着近年来的快速发展，辽源的民营企业中已经涌现出一批国内同行业当中的佼佼者，这些企业也是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中坚力量。例如，地处辽源市东辽县的吉林金翼蛋品有限公司是近年来崛起的一家民营企业，从事饲料加工、蛋品加工、蛋制食品，然后产生的废物又变成生物质能源，生物质能源加工，沼渣又做成有机肥，有机肥又上到地里，真正在国内第一个达到了全循环产业链式的生产方式。“考虑到公司的长远发展，公司领导已经有计划将企业推向资本市场。”吉林金翼蛋品有限公司的相关工作人员表示。

  吉林利源铝业精制股份有限公司同样是一家民营企业，这家企业已经于2010年正式在深交所挂牌上市，其产品广泛应用于汽车、轨道列车、消费电子电器、机电设备、电力设备等领域。目前吉林利源铝业精制股份有限公司既是行业当中的龙头企业，又是当地解决就业和纳户的大户。“利源精制是辽源市家喻户晓的企业，只要和出租车司机说去利源精制就行，根本就不用说具体的街道。”出租车司机刘涛称。

  “辽源经济的发展的确得益于民营经济。”辽源市发改委副主任李长祥告诉记者，目前，辽源市的民营工业占比已经达到90%以上，民营经济已经成为辽源市经济发展的最主要亮点，高精铝、纺织袜业、医药健康、蛋品加工、新能源等接续替代产业均是民营企业在主导。民营经济为主的装备制造和农产品深加工两大主导产业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2015年完成产值867.9亿元，占规模以上工业比重为59.9%。近三年来，辽源市民营经济主营业务收入增幅、上缴税金占地方财政收入比重、实现增加值占GDP比重、对经济增长贡献率均连续居全省首位。在辽源，民营经济已从“配角”转变成“主角”，从“草根”发展成“顶梁柱”。产值超亿元的民营企业达到178户，超10亿的12户，拥有2个国家名牌和5个驰名商标。

  来自吉林省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5年1-11月份，辽源市民营工业累计实现工业增加值按可比价计算同比增长11.2%，比辽源全市平均水平高1.3个百分点。辽源市民营工业实现工业总产值占全市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92.0%，民营工业实现的工业总产值对工业增长贡献率达100.4%，拉动辽源市工业增长9.8个百分点。

  政府机构人员服务到厂

  辽源市下辖东丰、东辽两县，龙山、西安两区和一个省级经济开发区，在东辽县，很多人都知道郭振成是辽源市东辽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但是他们并不清楚的是，郭振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东辽县经济开发区内多家民营企业的包保服务人员。

  记者在辽源市东辽县采访期间获悉，为了促进当地民营经济的发展，在每家落户经济开发区的企业都设立驻厂办，同时安排一名领导和一名机关工作人员提供包保服务。包保服务人员从工商核名开始到营业执照、土地、规划、环保和住建等环节手续办理均为企业全程代办和领办。

  “我们一共有12位工作人员对开发区内现有39户企业提供包保服务。”郭振成说，由于很多企业都是从外地过来投资的，对辽源市并不熟悉，因此通过对企业提供包保服务，可以提高企业的办事效率，缩短办事时间。

  据了解，除了驻厂办之外，东辽县还曾经为“标兵企业”颁发流动红旗。获得流动红旗的企业在该年度能够在争取资金、资金注入等方面给予最佳的服务和最大限度的支持，县领导重点包保和帮扶，同时还为企业创造一个安静的发展环境。

  “颁发流动红旗现在已经不搞了，目前主要推行驻厂办模式。”郭振成介绍，“民营企业在初始发展阶段肯定需要政府的扶持，而驻厂办能够提供保姆式服务，能够帮助企业走过发展过程中最为艰难的初创期。”

  宋冬林教授说，驻厂办和流动红旗似乎都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应该与市场经济没有太大的关系，然而在辽源当地发展民营经济过程中却被证明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这的确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经济转型为何成功

  “辽源的经济转型其实是属于被动转型。”赵新宇分析，当辽源的煤炭资源面临枯竭、社会问题日益突出的时候，辽源已经没有了退路，不得不进行经济转型。从现在来看，这对于辽源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2005年，辽源启动经济转型工作，当年被国务院东北办确定为4个东北地区资源枯竭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市之一；2008年，辽源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首批12个资源枯竭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市之一；2010年，辽源顺利通过国务院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中期评估，并获得了国家的正式批复。“正是因为辽源转型较早，并且取得了成效，所以才没有在近年来像其他的东北资源枯竭型城市一样出现经济大幅滑落。”赵新宇说。

  另外，辽源具有工业基础，这也是辽源经济转型的重点所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众多在辽源插队的上海知青为辽源市带来了大量的工业技术，让辽源曾经拥有门类齐全的轻工业。也正是因为辽源的轻纺工业比较发达，因此一度被誉为“东北小上海”。

  “辽源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历过工业化生产，辽源的工业曾经盛极一时，所以辽源人对于发展工业并不陌生，这在一定程度上对辽源民营工业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赵新宇说，而且辽源对传统产业进行了嫁接改造，以开发高端产品挤进高端市场为目标，并同时启动了战略新兴产业计划，支柱产业也顺利过渡到了农产品深加工和装备制造。

  赵新宇认为，企业在生产经营活动中，最担心的就是所在地区政府的政策变来变去，那样很容易让企业感到无所适从，甚至令企业不得不远走他乡。像辽源这种资源枯竭型城市其实尤其禁不住折腾，尤其不能对民营企业的发展进行过多的行政干预，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就应该是“服务员”。从辽源几届政府的工作报告看，对发展接续替代产业的政策一直比较稳定，并没有出现“一届政府一个令”的情况，这是辽源取得如今成绩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问题和瓶颈

  辽源市东北袜业纺织工业园事业部的李东柏最近比较忙。一方面，她要接待前来工业园考察参观的人，另一方面又要帮助工业园内的企业招聘员工。“现在每天的事情特别多，真是有点分身乏术的感觉。”李东柏说。

  据李东柏介绍，其所在的工业园内共有2.8万台袜机，目前有4000人至5000人的用工缺口。“最主要是缺技术型人才，特别是能够熟练操作智能化设备的人才和能够进行染色定型的高级技工。”李东柏说，“虽然目前园区内的袜机都是国内的一流设备，但是因为缺乏与之相匹配的人才，并没有令这些机器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所以帮助园区内的制袜会业招聘，成为了目前重点工作之一。”

  “人才短缺问题在辽源比较突出，并非只有东北袜业纺织工业园面临这样的问题，未来人才和资金将是制约辽源发展的主要瓶颈。”据李长祥介绍，随着辽源市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企业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用工需求也相应增加，现在已经出现了“三缺现象”：即缺少管理人才，缺少技术人才，缺少熟悉技工。特别是高端设备操作员、一线操作工人和职业技术工人的数量严重不足。无论从人才总量、人才结构，还是人才分布和人才供求情况来看，均不能完全适应当前经济的快速发展。

  另外，受制于辽源的财力，加之采煤导致地表发生沉陷，地下管网破损严重，交通、水利和能源等基础设施建设欠账较多。迄今为止，辽源还没有支线机场和高铁，这也导致辽源的交通区位优势不明显，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

  赵新宇认同李长祥的说法。赵新宇说，辽源并不是省会城市，这就决定了它不会成为资金的洼地。在未来发展过程中，如何帮助企业开辟融资渠道，如何引进民间资本参与辽源基础设施建设将是重中之重。此外，辽源的教育资源并不雄厚，整座城市并没有一座大学，当地为工业生产培养技术工人的能力有限。虽然辽源目前经济发展势头不错，但是还不足以吸引大量的外地人员前来就业。

  “来辽源的外地人不是特别多，主要还是以本地人为主。一旦本地人的收入下滑，那么当地的服务行业最容易受到影响。”出租车司机刘涛说。

  辽源模式能否被复制？

  在辽源经济转型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情况下，辽源的经济发展模式能否被其他东北地区的资源枯竭城市复制呢？“辽源经济转型过程中的一些经验和教训肯定值得东北其他资源枯竭型城市借鉴，但却不能被完全复制。”李长祥给出了非常明确的回答，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特点，辽源具备的一些优势，可能大庆、伊春、鸡西、鹤岗等城市并不具备。相反，这些城市的一些特点又是辽源所没有的。从辽源的经验来看，资源枯竭型城市发展接续替代产业还是需要立足自身的长处和特点，如果是简单地复制和模仿，成功的几率一定不会太高。

  “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差异很大，每个城市都应该根据自己的地域优势各显其能去发展。对于资源枯竭型城市而言，尤其不能拘泥于一些固定的模式。”赵新宇说，其他资源枯竭型城市在借鉴辽源转型经验的同时，更应该坚持一市一策的原则，扬长避短地发展。

  宋冬林认为，当今时代是互联网技术和新硬件智能制造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单一结构城市应积极进行产品结构调整，着力改变过去以“原”字号、“初”字号产品为主的单一产品结构，适应当今时代发展的需要。东北地区单一结构城市众多，其资源丰裕度和发展阶段各异，切忌采取“一刀切”的政策。针对行业发展势头较好，人力资本相对充裕的城市，应利用高新技术发展接续产业，孵化新兴产业，提高产业的附加值，努力打造全产业链。针对行业发展一般或渐趋衰落的产业，可基于本地良好的工业基础体系，运用高新技术，积极打造新硬件智能制造产业园区，发展替代产业，提高城市的综合竞争力。

  “要针对东北地区单一结构城市的城市定位加以区别对待。”宋冬林建议，大力发展区域中心城市的新兴产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实现城市失业人群的再就业。同时，政府应积极开展人员培训，有针对性地开展技能培训与学习，打造全方位、多层次的产业园或孵化园，鼓励人们积极创业，实现再次就业或自主就业。

  周靖宇/制图

  东北袜业纺织工业园一家袜厂工人在调试袜机

  利源精制在辽源是家喻户晓的企业

  金翼蛋品的工人正在车间里工作

  孙宪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