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多媒体数字报

  【念念有余】

  家庭越来越小，人们在城市打工终年不回，有能力的后辈分散在五湖四海，若干年后，葬礼可能也会无人观看，草草了事。

  余胜良

  喇叭口斜斜的朝天，唢呐人仰起脸，鼓起来腮帮子，吹出划破长空的悲怆之音。

  这声音像是在让上天注意，尘世要送走一个人到他那里去，又像是要告诉上天，下面的亲属包含悲伤之情，希望得到上天悲悯。

  唢呐声在数次悲伤的宣泄之后，又转为欢乐祥和，好像天已接收这位尘世之子，亲人们不必过度悲伤。

  “转灵”是响器班的重头戏，响器班一般由五个人构成，一个吹唢呐的，是灵魂人物，两个吹笙的，一个敲梆子的，还有一个打镲的。这五个人边舞弄乐器，边围着亡人棺材转动，转动像舞蹈一样的步伐，这种乐器和步伐与20年前并无二致，大概与一百年前也并无二致。

  二舅的葬礼不允许大操大办，因为长辈尚在，大操大办的是喜丧，就是老人家寿终正寝，后辈虽然悲伤，但也觉得走是无可避免，可了却尘世烦恼的羁绊。

  饶是如此，亲人们还是为二舅准备了说得过去的棺椁，让他穿着永远舍不得买的衣服。棺材上带着孝布，意为戴孝下葬，他没机会为父母后事操劳，不能尽到一个后代的本分，所以安葬的时候，也要戴着孝。

  唢呐是从古波斯传来的乐器，很快成为中国北方人喜欢的一种乐器，大概是声音嘹亮鲜明，能放大悲怆和欢乐。在还没办法放大声音的时代很容易夺取乐器类话语权。

  因为这个场合，就是要给亲人们宣泄的途径，音乐是催化剂，隐忍的情绪得以释放，亲人们得以将埋在心底的悲伤倒出来。

  一切都要合乎古仪，转灵之后是跪拜，这是一次告别仪式，跪拜的晚辈要奉上二十四叩或三十二叩，孝子们在后面拄着矮杖（或者叫哀杖，一尺长，为哭的时候防止晕倒所用）。

  为了合乎古仪，村中长辈将会现场指点，棺材头尾的方向要合乎要求。矮杖要插上坟头。要在坟头插上一根树枝，还要求树枝不能生根发芽。

  葬礼极其注重女方权威。乡村社会认为，舅舅观点无论对错都要乖乖听取才对。如果舅舅一方挑理，棺材都无法抬出去。女方权威需要舅舅一方来执行，好像还是男权，但无论如何也是一次制约。舅舅权威，意思是不能亏待他们家的女儿，或者他们的女婿，这也是他们家的人。

  送葬当日，外戚是最重要的客人，二舅的岳父家的亲人们来到村头停下来，要派人去接，主人家带上响器班一路吹唱，孝子们要跪拜在地，要对方搀扶才能起来。送孝布的方式也特殊，要孝子跪在地上头顶孝布。

  二舅儿媳的娘家，外婆的娘家也会来人，外婆娘家来人的目的是安慰外婆不可过度伤心。

  二舅心脏停止跳动后，为二舅梳洗穿衣，点起长明灯，杀一只公鸡，然后鞭炮响起，宣告村人大事发生。族人涌入二舅家偏房，一张桌子摆起来，一切由管事人吩咐，有人负责棺材，有人负责迎来送往，还有人负责统计礼金。

  这是一架高效运转的机器，主家也是这架机器的配合者，一切繁琐小事都有专人负责。

  在乡村中，最有仪式感的是婚礼和葬礼，分别代表一个家庭的结合和散架。婚礼也意味着生育，所以婚礼和葬礼还代表出生和死亡。

  结婚仪式的框架还在，但已有许多改动，相比之下葬礼的改变颇少，人们依然希望以古老的方式被安置，像祖辈一样。

  葬礼上男丁重要，需要人数最多的是抬棺材，要16个人抬，因为棺材重，预备了30人。如果不是收麦子时节，凑足这么多人会很难。

  抬棺材的规矩每个村子都不同。大部分是要族人帮忙，有些要一个村庄的人都上。在另一个村庄，笔者见到一个长辈，年近70，正在收拾一套送葬抬棺材用具，附近村庄有订单上门。

  这就是葬礼的新苗头。长辈自称这是“巧要饭”，他的生意代表这个行业正在商业化。他称即使村人自己抬也要钱，主人为了省钱就外包出去，还有些死者家族“火头不旺”，即族人太少。如果只出租抬棺工具，五六十元钱就行，如果还需要人抬棺就要加上人工费，可以选择全程用机器，也可以选择半人工方式，半人工是指拉运用机器，棺材送入墓穴用人力。使用机器可以便宜近半。

  传统葬礼是互助式，因为每家都会遇到，帮别人就是帮自己，二舅的葬礼就属此，但要维持场面，还要用礼品润滑一下，葬礼过程中要派烟，行程近半，还送抬棺者钱，送钱是笔者之前所未见的。

  回来和南方亲友交流，发现南北方葬礼细节惊人相似，也就是说，相当长时间内南方人遵守着从北方故园带来的规矩一直没变。

  葬礼固守传统，在于整个过程严谨肃穆，通过共同送走死者，让族人同心同力，死者在亲人中间去世，必然不致太过悲伤寥落寂寞，而亲人们也因为妥善安置亡人而得到安慰，在葬礼中宣泄悲伤，为了完成整个过程而将悲伤撇置一边。

  所以乡村之人才拼命落叶归根，有些远在新疆、西藏的拉回老家要花费超过五万元，超过一个正常劳力一年的工钱。

  不过这样的葬礼还是会变化的吧，家庭越来越小，人们在城市打工终年不回，有能力的后辈分散在五湖四海，若干年后，葬礼可能也会无人观看，草草了事。

  （作者系证券时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