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手”的是与非

2019-08-06 来源: 作者:李斌

  李斌

  

  “看不见的手”作为一个关于市场经济的最为著名的隐喻,提出了经济科学的主题之一。然而,这一主题此前一直未能得到令人满意的解答;直到进入“算法的时代”(参阅《算法经济理论:经济学的认知革命及其大综合》,经济日报出版社,2019年5月),我们才能够对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做出比较全面而正确的解析。

  亚当·斯密使用这个比喻来说明市场机制的神奇性:众多个人的看似盲目而自私的行为,经过相互作用之后,却导致了经济社会体系的有序性与合意性,而这其间并没有什么有形的权威在实际地进行指挥,似乎一切都是自动完成的。这个命题引发了人们的激情与叹赏,于是,一代代的学者们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来试图论证它。

  一个可以首先设想出来的方法是,先说明个人的决策与行为模式,再说明它们如何相互结合。居于西方经济学主流地位的新古典学派就是这么做的。个人被设想为按照某种既定的模式进行精密的计算,然后得出决策,无数个人的行为就好像拼接七巧板一样组成了社会,宏观与微观之间完全相互一致,没有一点儿冲突与浪费。也许因为使用了数学,这种论证方法据说是“科学”的;即使其所刻画的情形明显与实际不一致,主流学者们也辩称,实际的情形将在长期内趋向于如此。

  主流的论证招致了大量的批评。现在,在综合各种主流与异端学说的基础上,让我们来“算法式地”说明一下其中的奥秘所在。

  由于人的理性实际上是有限的,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其实是五花八门的。为了达到论证的目的,对此不必作出统一的限定。人类社会之所以取得了可观的成就,原因在于人的思维方式中内在着一种发展与进步的机制。理解这一点的要诀在于,首先要知道人的思维能力、从而在特定时间的思维成果(也即知识)是多么微弱和具体。其次,借助于记忆(或者记录知识)和筛选的机制,个人能够逐渐地改善和扩张知识。为了刻画所有这些方面,我们发现,计算机科学为我们提供了现成的理想工具,它的原理可以概括为一个简单的式子:思考=计算=(指令+信息)×速度×时间。用行话来说,就是冯·诺伊曼架构以及存储程序原理,等等。借用传统经济学的术语,可以叫做“思想的迂回生产方法”。

  个人进入社会之后,知识进化的效应进一步加强了。这是因为个人可以从前辈与他人那里学习现成的知识。人们之间还可以有意地建立分工与交换的关系,从而避免知识的重复开发。在完成了以上的基础性工作之后,这些推论都将是水到渠成的。这里尤其值得强调的是,当众多视野与理性均有限的个人聚在一起之后,还会发生一些奇妙而有趣的现象,例如,人的行为的后果可能与他的目的不完全一致,某些后果超出了行为者本人关注的范围,因而他没有觉察到,然而,别人却注意到了——所谓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个注意到了的人可能暗地里从中总结出某些知识,采取某些行动,以便鼓励或者约束该人今后的行为。这种情形必定是十分普遍而频繁地发生的。我们自己的言行很可能被别人有意无意地进行利用,对此我们怎么可能完全知晓呢?影响我们言行的那些条件,难道都是别人有意为我们安排的吗?我们所观察到的社会现象是由众多熟悉或陌生的人们促成的,他们促成这些现象的动机我们怎么可能都知道呢?因为通讯手段的限制,我们对此即将做出的反应即使想要让他们知道,往往也是无能为力。由于行为是连续的,或者是相互交叉的,社会的规模又是庞大的,目的与后果之间的循环重复多次之后,观察者往往也就更加不能确知其中的内情了。笔者把这种现象称作“半内在化”。由于半内在化的存在,社会就好比一锅千年的老汤,观察者往往只知其味,而不知道如何能够重新调制出这种味道。这是我们理解“看不见的手”的关键途径。

  通过开发、筛选和传承有益的知识,个人实现了一定的生活品质,而社会则同时出现了一定的秩序与文明。这种秩序与文明虽然可能主要不是通过某只“有形的大手”进行统一指挥协调的结果,但却离不开无数“小手”的指挥与协调:父母教育子女,领导管理下属,人们开会、辩论、商谈、安排,等等。尤其是知识的积累与筛选,导致了生产生活方式的不断进步。试想一下,既然知识可以被筛选和优化,人类社会怎么会总是原地踏步呢?既然今人可以继承前人的知识,文明怎么会丧失呢?大不了照前人的样子继续做就是了。事实上,基于常识性的认识,社会成员大都是分散地、自动地遵循传统的,尽管后人常常并不确知前人知识开发的背景、过程与意义。

  可是,既然如此,也就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即任何经济社会系统的秩序性都只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都只具有一定的水平与有效性,无序、低效、冲突、失败、盲目、笨拙等等现象必定同时相伴随。经济社会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混乱无序的。要是企图论证它具有完全的秩序性,势必就是一种夸张。要是发生了外来的、意外的巨大冲击,往往就会发现社会出现了一定的混乱。设想一下,要是我们所有人都是刚刚来自不同星球的外星人,我们可能在地球上迅速建立起目前所拥有的这种秩序吗?还有,无论一个经济体多么自由,它都离不开政府的存在,而政府体系则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意识的理性设计的产物,这只有形的手即使辅以国家强制力的后盾,往往也只能勉强地维持一定的社会秩序。

  有论者说,混乱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秩序”,这种说法具有一定的道理,但它的合理性实际上源于政府管理能力的局限性、多样性与创新的重要性等方面,因此,社会不得不容忍混乱,这不等于直接承认混乱就是秩序。否则的话,哪里越乱岂不就等于哪里越有秩序?“混乱”这个词又从何说起呢?真正的混乱岂不就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有人基于“看不见的手”对私有制大唱赞歌。私人产权制度是重要的,但它的重要性其实建立在有限理性的基础上,要是遵从新古典的完美理性假设,则产权制度与自利原则本身反而会失去意义。为了避免这种困境,有人辩护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建立“规则”,只要规则具备了,当事人很快就会形成合意的秩序。然而,不仅竞争的规则是历史性地形成的,而且特定规则之下展开行为的知识也是需要进行艰苦学习的。有人因为“看不见的手”而对“默示的知识”大加赞赏,进而怀疑和否定理性本身,这种立论方式其实是在暗示:不经意间得到的东西比刻意得到的要好,因此,射箭选手为了取得佳绩,没有必要去努力瞄准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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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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