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余】

  田野里那些遗漏的粮食，也许被浪费了，这恰好说明人们很容易找到收入更高的工作，再不用重复这些单调劳动。

  余胜良

  豆子已收割干净，但是脚下还有整棵的豆子倒在地上，散落的豆荚，走上两三步就能看到一些。

  今年国庆节回河南老家，我找了一个下午，到田地转了一趟。自从1999年考上大学后，我这是第一次踏上故乡秋收之后的土地，即使和土地近在咫尺，坐在车里观察，和踏入土地里走动，观感完全不同。土地松软，田野无人，从地这头儿走到地那头儿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如果是把脚下的豆子捡起来，可能一个下午，两个下午也走不出来。

  但是多年以前，我还在农村的时候，收割之后，地里不会见豆子。

  一般不会等到豆子完全干透，就要收割，全干后豆荚容易炸裂，豆子掉在地上就不好收拾，那时候还用镰刀，要找一个露水还多的早晨开镰，豆荚末端的尖刺会把手扎伤，手嫩的要带上手套。收割时豆子一堆堆的堆起来，装到车上，同时有人拿耙子搂上一遍，然后再排成一排，挨着捡上一遍，主要是把没搂干净的捡起来，这需要一家人都上阵，分工合作，一般有力气的装豆子，老人儿童捡豆子。

  捡豆子，就是在别人搂过捡过的土地上，再去找豆子，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大孩子一起，到附近一个劳改农场去捡，普通村子地里都很干净，劳改农场那里土地多，是集体作业，难免有所遗漏，不仅老人孩子去捡，中年妇女有时候也参加，不过捡豆子跟走路差不多，老远都能看到地里没什么东西，一个下午如果能捡到一两斤豆子就是好收获。

  有很厉害的大孩子，他们拿着铁锹去找田鼠洞，田鼠知道冬天要来临了，他们会挖一个很深的洞，里面有一个库房，把豆子拉进去，有时候一个库房有十多斤豆子。

  玉米和红薯地也可以捡，但是收获要低于豆子地，主要是因为玉米穗大，主家很容易收割干净，连玉米杆儿也拉回家中。捡红薯不容易，因为埋在土里，需要等红薯发芽，拿个小耙子耙出来。花生地也是这样，花生果实比较容易和植株断开，容易有所收获，但是要耙开地面才能发现。有一年我母亲和哥哥在一个下雨天出去捡花生，竟收有一竹篮那么多，慢慢地吃了很久。

  和秋收相比，夏收捡麦子的人更多，麦子易断，麦子更容易遗留在田地里。我家西北角靠近一个农场和劳改大队，麦子收获季节，人们排成一排，看着收割机收了麦子，就跟在后面捡，中午的时候聚在树荫下，吃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和咸菜，有个还没结婚的女孩儿一个麦收季节捡了700多斤麦子，成了众人称赞的传奇。

  收麦子后，和豆子一样，我们都会用耙子搂上一遍，然后排队捡上一遍，这之后，土地就会交给拾麦子，如果还没耙的土地，拾麦子是不允许进入的，地上的麦子还属于主家。

  圣经里说，上帝对男人、女人、穷人都是慈爱的，他吩咐以色列人，收割的时候，不能收割田角上的庄稼，掉下来的麦穗不可以拾起来，要留给穷人。

  看来外国也有这种规矩，就是田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部分属于拾荒者，不过圣经规定，属于拾荒者的部分更多。

  捡麦穗是很辛苦的工作，油画《捡麦穗》刻画了普通穷人形象。小孩子不喜欢捡麦穗这个活儿，在炎热天气下，一个个找到麦穗，要长时间弯腰，没有互动，重复单调劳动，不符合小朋友天性。在所有劳动中，这是最令人生厌的劳动之一。

  土地令人生出无限希望，又令人绝望，人们在土地里劳作，小心端着祖传下来的泥饭碗，维持基本日用，将土地上的所有产出榨个精光，害怕稍有不慎饭碗不保，人们热爱粮食，又对这种穷困单调没有指望的日子感到绝望，父母毕生的希望就是孩子能离开，孩子也总是在能离开的时候就离开。

  当我带着孩子们重新出现在田野上，心情已不同昨日，在正在收割过的玉米地里，我们很容易就捡到十多穗玉米。田野里那些遗漏的粮食，是被浪费了吗？如果是，当然有些可惜，这恰好说明人们很容易找到收入更高的工作，再不用重复这些单调劳动，这是可以有选择的、更自由、更好的生活。

  （作者系证券时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