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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腔晋调】

  做什么事，其实并不只是专业技术，比如单纯的打打杀杀，更重要的是对人情世态的体察。

  施耐庵的古典诗词功力甚高，放在今天，获个鲁迅文学奖奖提名应该没有问题的。他有一首《临江仙》是赞宋江的：“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疏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士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名冰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如果不深入了解的话，宋江似乎是个不起眼的人物。论相貌身材，是个黑脸，身材又矮，被称作黑宋江；论身份，不过是做押司的小吏。此般人物，如何能够在山东、河北闻名，被称作及时雨，后来又做了梁山的老大并成就一番造反事业？其中必有缘由。成龙有首歌《真心英雄》里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宋江也不例外，《水浒传》第十八回里这一首词把宋江的优点进行了简明扼要的总结，从中可窥见其成功之处。

  在这首词之前，施耐庵先用一段铺排描述了宋江，不外乎“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之类粗线条的语言。至于框架之下的细部描写，更是举目皆是，因宋江是重点人物，书中但凡涉及宋江的描写，出不了《临江仙》里的总结性概念：仗义疏财更多能。试举一例，于《水浒传》第二十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他与刘唐的一番话，可管中窥豹，领略宋江的为人处世之法，领略他的“更多能”。

  第一能：心中有大局。书中说：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把桌上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宋江慌忙拦住：“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可见，宋江首要考虑的是山寨的发展，而不是见钱眼开，图一己之私利。

  第二能：办事有根据。他说：“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不过是几句话，却推辞的有情有据，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来拿。

  第三能：办事很周全。宋江说：“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条。”这就是说，我宋江已经领情了，也好对梁山有个交代。

  第四能：颇了解同僚。对于朱仝，宋江说：“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可见宋江对朱仝的经济很了解，再给他送钱就没必要了，他也用不着，并向刘唐保证，会转达梁山对他的谢意。对于雷横，宋江说：“这人，又不知我报与保正。况兼这人贪赌，倘或将些出去赌时，他便惹出事来，不当稳便，金子切不可与他。”在这里，宋江认为不能给雷横财物，并提出了两个理由，一是雷横不知情，不用卖这个人情；二是雷横有个坏习惯，如果露财去赌，坏了大事。

  第五能：晓轻重缓急。送别刘唐时，宋江说：“贤弟，我不敢留你相请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确实，这可不是开玩笑啊，不是我不讲人情不留你住宿，实在是形势太凶险。宋江又交代：“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耽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宋江在此再次表明，刘唐的安危要紧，再次表达对梁山兄弟的谢意。

  短短一段话，蕴含了宋江的很多生活道理，方方面面都很妥帖。做什么事，其实并不只是专业技术，比如单纯的打打杀杀，更重要的是对人情世态的体察，对社会的深入洞察，对朋友的知根知底，这样，所走的每一步才能做到处处有理。

  说点题外话。如果一部小说中的对话有八成达到了宋江这段话的水平，基本上可以把人物写活了。恭喜你！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了。生造出来的语言是干巴巴的，能入木三分刻画出人物来的语言才是好语言。这一点，《水浒传》做到了。

  仅凭这一段话就可以断定：宋江这个人仗义疏财，但他并不是瞎花钱，而是建立在对人情世态的高度透视之上的。

  （作者系深圳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