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多媒体数字报

  【让思绪飞】

  去年的时候，镇上又开始流传私企老板们被高利贷追得满大街跑的故事了。

  宦叶飞

  以前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大街上看见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面容白净，稀疏花白的头发梳至脑后，身穿一身灰色西服，皮鞋光亮，看上去干净整洁。他的妻子，一个黑黑矮矮瘦瘦的老人，跟在他身后，离着老远的距离。今年回老家，我再也见不到他，因为他已经去世了。

  他是我们镇上的第一代企业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经营着镇上最大的一家生产线路器材厂。这个工厂的前身是个打铁铺，老厂长铁匠出身，后来发展成为钢管厂，那个年代自来水管都是用这种管子。

  镇上的饭店、商场、浴室、电影院都是紧邻着这个厂开的，那个浴室本来是提供给厂里的职工洗浴的，后来也对外开放了，也算是全镇人享受到的福利。

  后来工厂又找到了新的利润增长点，生产发电机。这也是发展最好的时候。工厂给每位员工都发了制服，每当下班的点，我们镇上最壮观的景象就出现了，大批身穿墨绿色制服的工人从厂里蜂拥而出，迅速挤占马路，然后又四散开来。老厂长的业绩不断得到承认，成了一个著名的乡镇企业家。

  这个厂自打步入辉煌之后，就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厂里增添最多的不是技术领军团队，倒是多了很多建筑队，修建假山楼台，小桥流水，还在原来的大门口莫名其妙修建了一座山寨天安门城楼。那个楼我上去过，颤颤巍巍的地板，仿佛蹦一下就会立刻裂开一个大窟窿，整个人就会掉下去。再后来厂长还请人给自己写了一本自传，他的私生活也成了镇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后来就是听说很多跑发电机的供销员拿着货钱不交回来，自己出去开公司，这个集体制的工厂富了很多人之后自己在不断变穷。再后来突然间钢管也没销路了，因为市场上出现了PVC管。我记得后来河对岸又开了一家专门生产PVC管的工厂，规模较之前小了很多，但是不久后也倒闭了。再后来就是这个厂被贴了封条，破产了。

  那几年国企改革，镇上的工厂悉数倒闭，大批工人下岗失业，我们这个小镇自此也开始萧条了。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似乎都没有恢复元气，坐落在镇中心的厂址还在，只是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再被利用，那个山寨天安门城楼早就拆除了，现在成了一个超市。

  从2004年开始，镇上的发电机又开始火了，因为全国的很多私企电不够用。生产发电机的技术员还是原来那个工厂里出来的，他们又和别的年轻企业家合作成立了新的民营企业。说简直到了供不应求的状态，一车货拉出去，那些私企老板就站在马路边等货，他们说，以他们从业多年的经验，他们生产的发电机一次就会火七年，七年是一个周期。与此同时，似乎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投入到这场大生产里，发电机的零部件加工为居民带来了可观的收入，马路上的豪车明显增多。新的增长周期锻造了一批新的年轻隐形富豪，但却再也不是大张旗鼓地显示自己的业绩，他们比老一代的企业家明显低调了好多。去年的时候，镇上又开始流传私企老板们被高利贷追得满大街跑的故事了。

  那条长长的河还在，两岸的梧桐已经长得很大很大，枝叶重得耷拉进水里，再也没有来往绵延的船队，只留下污浊的河水，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干净起来……

  （作者系北京自由撰稿人）